中论讲解·第7课

上节课我们遮破了四缘中的因缘和所缘缘，今天破等无间缘和增上缘。

子三（破等无间缘）：

◎ 何为等无间缘

等无间缘也称次第缘。唐代之前（包括唐代）翻译的佛经一般称次第缘，比如本论和波罗颇蜜多罗翻译的《般若灯论》中都叫次第缘；唐代之后的译作及近现代的诸多论典中，通常称等无间缘。唐代之前与之后翻译的佛经，在用语方面有时稍有不同。

所谓等无间缘，是指前因刚灭尽的无间，对后面果的产生直接提供了一种作用，中间没有任何阻碍果产生的外缘，果一定会生起，此时前因的灭尽就是后面果的等无间缘。比如，从心识角度讲，在加行道胜法位的最后刹那，心灭尽以后就会无间生起见道之果，这时前面有漏心的灭尽，就是后面无漏心的等无间缘；从外境角度讲，苗芽第一刹那的生起，是依靠种子灭尽的最后刹那为其提供的作用，也就是说，种子最后刹那的灭尽，就是苗芽第一刹那的等无间缘。

◎ 因缘有不同的安立方法

六因四缘主要根据《俱舍论》里小乘的观点来安立。小乘有部宗与随教经部都承许六因、四缘、五果之他生。随理经部与唯识派不许六因，而许近取因与俱有缘。比如，种子产生芽果的时候，种子为近取因，阳光水土等为俱有缘。

前些天有些道友问我：“有位堪布讲《中论释》的时候，因缘的安立方法与《俱舍论》的有些分摄不太一样，是什么原因呢？”其实他是按照因明的因果施设方法安立的，这与《俱舍论》的有些地方稍有不同，但两种安立并不矛盾。就像我们讲《俱舍论》时，有的概念是按有部的观点来安立，有的是依经部或经部以上，包括唯识宗的观点来安立。所以，因缘的安立方法不一定完全符合有部宗的观点。

对于等无间缘，中观宗同样不予承认，因为无论从果已生还是未生的角度观察，等无间缘之灭法都不能成立。

果若未生时，则不应有灭，

灭法何能缘，故无次第缘。

果法如果尚未生起，则不应该有因法的灭尽；即使有灭法，也只是不存在而已，又怎能作为缘而生果呢？因此，并不存在次第缘。

中观宗认为：“果若未生时，则不应有灭”，假如果法在这一刹那尚未产生，就不应有前一刹那的灭法。因为对方承许依靠前一刹那的灭法产生了这一刹那的果，既然如此，在果未产生时，灭法就不应该存在，因为因果相互观待之故，就像苗芽如果尚未产生，就不能说种子因生果而灭尽一样。

对方反驳说：假如果法已经产生，灭法就应该成立了吧？

中观宗驳曰：这种观点也不合理，“灭法何能缘”，即使有灭法，它也只是不存在的法，与虚空等无实法一样没有任何功用，又如何能作为缘来生果呢？如《无畏论》云：“灭尽不能作缘，因所谓灭尽仅为不存在而已，不存在不能为缘故。”另外，产生灭法的缘也不可能存在，因为既然灭法是无实法，那什么法能成为无实法的缘呢？根本没有这样的缘。

对方辩解说：灭法并不是无实法，而是实有存在之法，所以可以安立为缘。

◎ 关于灭法是否实有的辩论

关于灭法是否实有的问题，各派持不同的观点：有部宗承许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实有存在，因此认为前因的灭法也应该是实有之法，能起到生果作用。

如果有部宗在名言中这样解释，也许还有一点合理性，但如果从万法真实本性的角度讲，什么都不存在才称为灭法，说它实有完全不合理。

宗喀巴大师的八种中观特殊见解当中，也有灭法实有的说法，但这只是从中观自续派的角度讲。麦彭仁波切在《中观庄严论释》和其他两个辩论书里，对灭法做过详细观察，最后认为灭法实有的说法不能成立。他在很多中观论著中都阐述过此观点。

◎ 灭法不存在的原因

为什么灭法实有不成立呢？因为，如果灭法实有存在，它就会有灭和不灭两种情况，但通过观察，两种情况都不合理。

假如灭法不灭，即缘灭尽产生的灭法一直存在，那么该灭法就会因没有灭而不能产生后面的果法。

假如灭法有灭，那么灭后产生的是灭法，还是非灭法呢？

如果灭后产生的是灭法，那么这个灭法又会生出下一个灭法，下一个灭法还会再生下一个灭法……如此一来，即使整个虚空都遍满了灭法，后面的果也没有机会产生，这种过失不可避免。以前有些自认智慧很高的人持此观点，麦彭仁波切对他们进行了驳斥。

如果灭后产生的是非灭法（果法），那么此灭法和自己所生的果法就会成为一体，因为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灭法来中断，如此一来，就会因为没有灭法而具有恒常的过失。

所以，灭法无论灭还是不灭，无论灭后生的是灭法还是非灭法，都不合理。因此，灭法实有的说法不能成立。既然灭法不存在，等无间缘就无法安立。

清辩论师在《般若灯论》中也驳斥过灭法实有的观点，曰：“如久灭识，亦如色法”。意即，如果承许灭法实有，那么心识的灭法就会和色法没有任何差别。为什么？因为心的灭法如果还是心，那就等于原来的心没有变，这样会有心未灭的过失；如果心的灭法不是心，那么这个灭法就会与色法没有任何差别，因为有实法不离色法和心法，已灭之法既然不是心法，则必定是色法，但这显然不合理。由此推出，灭法实有的观点不能成立。

观察等无间缘时，关键就要观察灭法是否实有。如果灭法实有存在，就会有上述过失；如果灭法不存在，依灭法而生果法的说法就不能成立。

◎ 灭法的作用不成立

对方辩解说：即使灭法不实有存在，但灭的同时会起一种作用，是这种作用产生了后面的果，因此等无间缘应该存在。

中观宗驳曰：既然灭法不存在，与虚空和石女儿无异，那么它在任何时、任何处都不可能产生所谓的作用。如果不存在也能起作用而成为缘，那世上没有一法不能成为缘了，所有的非因、非缘也可以全部变成因缘了，这样整个因果次第都会颠倒。所以，等无间缘只能在名言量中暂时安立，在胜义智慧面前经不起任何观察。

“故无次第缘。”因为灭法不成立，所以不存在所谓的次第缘。

◎ 《显句论》破四边的观察方法

《显句论》中是从破四边的角度遮破等无间缘：既然对方承许缘产生灭法，由灭法而生果，那我们可以观察灭法的生、灭、生灭二俱、非生非灭四边是否成立。如果不成立，就可以遮破灭法，从而遮破等无间缘。

一、灭法的灭不能成立，可以从果法是否生起两个角度进行观察：

如果果法尚未生起，灭法怎么能灭尽呢？若灭法对果法尚未起到任何作用就灭了，它就不能成为缘。

有些人认为，虽然因已经灭尽，但它在灭之前会对果法起一种作用，这种作用应该是果的因。就像人在临死前留下遗嘱一样，人死之后，遗嘱就开始生效。但这种说法不合理，虽然在名言中可以承许作用对果的产生起了一点幻化作用，但在胜义当中，所谓的作用根本不存在。

为什么作用不存在呢？可以用前面讲的因缘与作用是否互相具足的方法来抉择，也可以观察因缘与作用是一体、异体、二俱还是二非，最后推出在四种情况下，作用都不能成立。世人的很多分别妄念都不符合实际道理，当以胜义理详细观察时，才知道自己原来的想法和做法完全是颠倒的。

反之，假如果法已经生起，则不需要灭法之灭。本来灭法灭后才能生果，但现在果法已经有了，这样灭法之灭对果法实际没起到任何作用，因此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。

通过以上观察可以推出，灭法之灭不能成立。

二、灭法的生不能成立。虽然对方认为缘会产生灭法，但这种观点不合理，因为灭法是无实法，什么法能产生无实法呢？不可能有这样的法。

三、既然灭法的灭和生都不成立，所谓的亦生亦灭就不可能成立。

四、既然亦生亦灭不成立，与之观待的非生非灭也不能成立。

总而言之，灭法的灭、生、生灭二俱、生灭二非都不能成立。由此推出，灭法根本不成立，既然如此，等无间缘就无法安立。

也可以通过观察果法存在、不存在、亦存在亦不存在、非存在非不存在这四边来遮破等无间缘，最后无论哪种情况，等无间缘都不能成立。

◎ 依金刚语，悟更深意

希望大家能翻开高僧大德们的《中论》注疏，看一看他们是如何阐释的，然后再对比一下自己的认知，这样就会找到差距，用比较的方法学习非常重要！

月称论师的《显句论》是一部非常殊胜的中观论典，它解释了《中观根本慧论》的究竟深义，但可惜的是，这部论好像至今还没被译成汉文。清辩论师同样是一位能开显龙猛菩萨密意的圣者，希望大家能认真看一下他的《般若灯论》。圣者们的金刚语都极具价值。

子四（破增上缘）：

◎ 何为增上缘

《俱舍论》云：“能作因称增上缘。”增上缘就是六因当中的能作因，即除了自己以外，对自己的产生不作障碍的一切法。

此处对方安立的增上缘与之不同，他们认为：有此法故有彼法，此法即彼法的增上缘。比如，撑起宝伞就会出现伞影；鸟儿飞过就会留下身影，宝伞和飞鸟就是其各自影子的增上缘。如《般若灯论》云：“若此法有，彼法得起，生增上缘义”。另外，这边和那边、上面和下面这样互相观待的法，彼此也互为增上缘。

但对方所认为的增上缘同样不存在。如颂云：

诸法无自性，故无有有相，

说有是事故，是事有不然。

因为诸法皆无自性，所以不存在有相之法；既然诸法之相不存在，说因有此法（增上缘），故有彼法（依增上缘而产生的果法），就极不合理。

中观宗驳曰：你们认为缘等诸法具有自性，故而安立了增上缘的法相，但这只是名言假立，胜义观察时，一切万法都如虚空一样无任何自性，这样增上缘的法相如何成立呢？不可能成立。如《金刚经》云：“凡所有相，皆是虚妄”。

为什么说缘等一切诸法都没有自性呢？因为前面通过胜义观察已经推出，万法没有所谓的生，既然无生，就不会有安住；没有安住又何来自性呢？

◎ 依胜义量才能抉择万法实相

若想抉择万法真正的本体，必须依靠胜义量。依靠名言的现量和比量只能了知事物的颜色、形状、关系等表象，不可能彻知万法的实相。

胜义量分为假胜义量和真胜义量。假胜义量只遮破了有边，推出万法皆为空性，得出单空（假胜义）的结论；真胜义量遮破了四边，得出万法在胜义中远离四边八戏（真胜义）的结论。

我们的眼耳等五根识所感受的一切，是不是万法的实相呢？并不是。心里对诸法的各种想法，是不是万法的实相呢？也不是。为什么？因为众生的五根识和分别念都是颠倒错乱的非量，依此得出的结论必定也是错误的。就像一个精神癫狂的人，他的所见所想，肯定与正常人看到和想到的不一样。

所以，凡夫人想依靠自己的各种识来认知诸法实相根本不可能，必须依靠圣教量和理证，才能真正抉择万法的实相。圣教量是指佛陀宣说的《般若经》等经典，理证即龙猛菩萨等大德运用的中观推理。

既然万法皆无自性，那么增上缘的法相——依缘而生果（依一法而产生与其观待的差别法或差别事），在实相中也不可能成立。可见，对方观待而安立的增上缘，没有任何存在的合理性。

辛二（破世人共称之他生）分二：一、略说；二、广说。

壬一（略说）：

按照果仁巴大师的科判，在遮破宗派所承认的依四缘之他生后，这里是破世间共称之他生，因为世人一般也认为他生存在。

◎ 介绍果仁巴大师

全知果仁巴是萨迦派非常著名的论师，在藏传佛教界颇具名望。他在现观、因明和中观等方面有很多著作，其见解具有不共的特点。他曾对宗喀巴大师的著作做过分析并撰著了一些辩论书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。

果仁巴大师也写过一部《中论》注疏——《中观论详解·正见之光》。我在翻译麦彭仁波切《中论释》的过程中参考过这部论，当时也参考了宗喀巴大师的《理证海》。藏传佛教各派在传讲《中论》的时候，萨迦派主要依靠全知果仁巴的《正见之光》；格鲁派主要依靠宗喀巴大师的《理证海》；宁玛巴主要依靠麦彭仁波切的《中论释》。这三部《中论》注疏都非常有名。

◎ 果仁巴大师的不共观点

按照果仁巴大师的科判，此处是破世间共称之他生，共有四个颂词，分别从果和缘之间“有”“无”“是”“非”，即缘中有果、缘中无果、果是缘、果非缘四个方面破，这样安立也很合理。

◎ 破缘中有果

与学过宗派的人相比，世人的想法比较简单，他们认为：因缘肯定能生果，没必要详细观察，因为现量就能见到毛线可以织成氆氇、种子可以长出苗芽，这个事实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吧！

虽然他们如此肯定，但实际上“现量见”并没有真实成立的依据。为什么？如果现量见到了缘生果，那么果在缘中存在还是不存在呢？

如果认为缘中有果，那“有”的方式只有两种：一、果在分别各自的缘中存在；二、果在和合的缘中存在。但观察之后，两种存在方式都不合理。

略广因缘中，求果不可得，

因缘中若无，云何从缘出？

在和合以及分开的因缘当中，都得不到所求的果法。既然因缘中没有果，又如何从因缘中生果呢？

第一句“略广因缘中”，“略”指因缘和合，“广”指因缘分开，比如地水火风四大，结合起来即为略，各自分开即为广。在《般若灯论》中此颂被译为：“非一一和合，诸缘中有果。”意思是，并非从一一，或者和合的缘当中产生果。

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的《中论》，个别颂词可能稍微有点难懂，不懂时可以对照一下其他译本，这样对理解法义会很有帮助。麦彭仁波切每次写注释时，都会参照很多不同的译本。宗喀巴大师在传讲《事师五十颂》时，除了使用恰罗扎瓦译师的译本以外，还会对照其他几个译本。

中观宗驳曰：因缘他生的观点不能成立，因为假如果法存在，那么它或者在和合（略）的因缘当中存在，或者在分别各自（广）的因缘当中存在，但真正观察时，无论在和合还是分开的因缘当中都得不到果。

◎ 分开的各缘上无果

首先，在分开的各缘上不可能有果，比如，毛线是由很多细毛组成，在每根细毛上（即分别各缘上）是否有氆氇（果）呢？当然不可能有。又如，一般人都认为苗芽（果）是依靠种子、土壤、阳光、水等因缘聚合而产生，但如果把这些因缘分开，苗芽是在哪一个因缘上存在呢？详细观察就会知道，在各自的缘上都没有苗芽。

假如对方认为在一一细毛上存在氆氇（果法），或者在种子等各因缘上存在苗芽，我们就用可现不可得来遮破。

可现不可得是因明的一种推理方法。比如，我前面有一个瓶子，此时我具有正常的眼识，并且在看对境时也不存在任何不可得的情况，即不存在远而不可得、近而不可得等。这时如果我没能见到瓶子，就说明瓶子不存在。

同样，若每根细毛上真有氆氇，眼识就应该可以见到，但实际根本见不到，这就说明细毛上并没有氆氇。

另外，假使每根细毛上都有一个氆氇，就会有生众多果的过失。因为一斤毛线是由无数细毛组成，每根细毛又是由无数微尘组成。若每个微尘上都有一个氆氇，就会出现无数个氆氇。这样拥有毛线的这家人就会变得极其富有了，但这是不可能的事。因此，在分别各缘上不可能存在果法。

◎ 在和合的因缘中无果

既然在分别各缘上都没有果，那么在和合的因缘中也不可能有果。就像在每根细毛上都没有氆氇（果），那无数细毛聚集在一起，同样不可能有氆氇（果）一样。

演培法师的讲记里是用手指和拳头来比喻：既然每根手指上都没有拳头，五根手指聚合起来怎么会有拳头呢？也不可能有。

人们之所以认为拳头真实存在，是由分别妄念所致，把《俱舍论》里所说的一种有表色当成了所谓的拳头。实际上，拳头只是一种概念，在真实义中并不存在。

世人因长期受到各种熏习，自相续中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俱生执著和遍计执著，由此便会产生“这是什么，那是什么”等各种概念，但这些都是妄念形成的虚幻假象，胜义当中丝毫不存在。同样，种子与苗芽、毛线与氆氇的因果关系也只是一种假象。

通过以上观察可以推知，果在因缘和合及分开的情况下都不存在。既然果不存在，因缘自然不能成立，由此所谓的他生也不可能成立。

◎闻思般若至关重要

究竟而言，依缘他生之所以不成立，是因为因果等一切万法的本体都不存在，皆为空性。慈诚罗珠堪布在《中论讲记》中引用《中观宝鬘论》的教证说：就如糖的本性是甜的、火的本性是热的一样，一切万法的本性是离一切戏论的空性。

凡夫人依靠五根识不可能现见这样的离戏空性，只有通过长期闻思修行，断除自相续中的烦恼障和所知障，才能如实照见万法实相。在此过程中，首要之事就是闻思。

闻思什么样的经论呢？需要学习释迦牟尼佛宣讲的般若经典，以及龙猛菩萨、月称菩萨等论师宣讲的中观论典，因为它们真正揭示了万法的实相。闻思之后才会明白，生住灭以及存在、不存在等世间万象，都是自己的颠倒分别念所引生的幻像，没有任何实有的本体。懂得之后并依之修行，就会逐渐脱离迷网，最终获得解脱。所以，学习这样的经论至关重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