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雪域走来的智者
2013年2月21日
导语:
索达吉堪布,只要是对藏传佛教有一定了解的人,对于这个名字,并不陌生。他是当今中国最受瞩目的心灵导师之一,被誉为“文殊菩萨的化身”。他在内地和藏区都有着非凡的影响力,建立了智悲小学、养老院等慈善机构,惠及藏区百姓。他坚持二十多年日不缺课,夜不乏译,翻译显密著作百余部,讲经内容和翻译著作以视频、光碟和图书的形式,广泛地在佛教界流通,让藏族文学以排山倒海之势,进入内地人的视线。他所讲解的《入菩萨行论》《大圆满前行引导文》等著作,已成为藏传佛教徒的必修课程。如今,他又带着新书《苦才是人生》和《做才是得到》,走进了人们的视线,用智慧的语言,再次震撼人类的心灵。
⊙ 问:堪布您好!您的新书名字叫《苦才是人生》,您在博客里面说“苦”是因为无常,美好的事物也难逃这一命运,您在开示的时候也经常强调要观察无常。在众多的教义中,您为什么对无常方面的教言格外重视呢?
堪布:世间的人都希望快乐、幸福,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悲欢离合,这些现象被人们忽略了,但其实这些问题是没有办法回避的。佛教里面讲,人生中的“苦”是占大多数的,我用现代的语言将这个问题说出来,所以书名叫《苦才是人生》。
我在这本书里面和开示的时候经常讲“万法无常”,“万法无常”在佛教中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概念,过去很多高僧大德也经常讲“万法无常”。从宏观来讲,山河大地、地球乃至银河系,这些全部都是无常的,谁也无法回避。从微观来讲,我们上午的想法,下午就可能没有了;昨天的事情,今天就过去了;今天的事情,明天也就不存在了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无常。
如果你懂得了无常,在生活中,很多并不真正需要的希求和贪欲就可以消弭。佛教里有一个比喻。大象的脚印是所有动物脚印中最圆满的,因为大象有一种特殊的智慧,前面有什么危害,它都可以观察到。如果你沿着大象的脚印走,是很保险的。同样的,在佛法所讲的一切观修方法中,无常观是最好的。因为如果你对万事万物有一种无常的意识,那么对于各种痛苦的发生,就有面对的能力,这是一种预防的智慧。
因此,我也经常在不同的场合中讲到,佛教中讲到的无常是非常重要的。
⊙ 问:所以您说的“苦”并不是一种消极,是吗?
堪布:其实认识痛苦并不一定是消极和逃避,我在《苦才是人生》的前言中也讲到,遇到痛苦并不应该去逃避,而应该去面对。当你面对它、认识它、接触它的时候,其实痛苦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。
当痛苦来的时候,你越逃避它,它反而越跟着你。所以我们每一个人,遇到生活中不同痛苦的时候,应该想办法去结束它。
在《苦才是人生》这本书中,我也讲到了一些生活中面对不同问题的方法。当你懂得了面对痛苦的方法时,你在痛苦面前就是坚强的;如果你不懂得面对的方法,那么在痛苦面前,你就是脆弱的,甚至可能崩溃乃至绝望。
现在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能力和勇气面对痛苦,导致自己不敢面对生活。尤其是年轻人,很多年轻人身体比较成熟,但内心没有成熟,遇到一点点痛苦的时候,内心就极其脆弱。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伤心和痛苦,但因为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和教育,他们从来没有学习过应该如何正确地面对痛苦。这个话题对年轻人来说,是非常重要的一课。
⊙ 问:藏区海拔高,生活清贫,五明佛学院里很多僧人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。城市人看到佛学院里僧人的生活会很敬佩,但也会疑惑,是不是学佛就是要苦行,学佛和苦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?
堪布:其实“苦行”并不是成就的根本因,但是艰苦也是让人成长的一种缘。在佛教中,并不是一定要苦行才有结果。佛教提倡的生活是不堕两边,既不堕太富裕的边,也不堕太穷苦的边。
我们西藏雪域和五明佛学院的生活,和大城市相比显得稍微有一些贫寒,但是这反而成为学习的动力。现在我们学校里有些孩子,生活很艰苦,但学习成绩很好;有些家境比较富裕的孩子,他们每天都在享受,反而成绩不好。再加上我们藏地人们的幸福感,并不取决于生活环境的好坏,而是一种信仰和宗教所带来的满足感。因此,他们的物质条件并不是很富裕,但他们还是非常快乐。
⊙ 问:近几年,随着内地和藏区交流不断深入,藏传佛教在内地也拥有了大批的信徒,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很多诽谤。您对于这些诽谤是什么态度呢?
堪布:诽谤有两种情况,但无论哪种情况,藏传佛教本身并不存在任何过错,我想佛教也不会因为一些诽谤而消亡,这是绝对不可能的。对于我本人来讲,如果有人讲我的过失,我自己的确有这个过错的话,那么我也不会伤心。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合理的,他直接对我说出来,刚开始的时候,我心里可能会不舒服,但回过头来想一想,是我本身存在的错误,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。如果他说的是一个谣言,我本身并不存在这种过失,那么他在外面传播的并不是事实本身,这种谣言迟早都会消失。实际上,对我是没有任何伤害的。
以前汉藏两地因为文化的隔阂、语言的不同,还有一些两地习俗的不同,造成了人们对藏传佛教有一定的误解。但现在随着藏传佛教渐渐融入汉地,汉传佛教的大德越来越认可藏传佛教,汉地的佛教徒也会同样认可。不仅如此,一些汉地的知识分子和专家、学者,也对藏传佛教开始有所了解。
我想,这需要一个过程,那些诽谤自然而然就会消失。就像禅宗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,就连达摩祖师这样的智者,也会被人误解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禅宗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。
同样的,藏传佛教这样的思想,在最初进入西方国家的时候,也遭遇了误解和排斥,后来慢慢成为很多人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。
面对汉地极少数人的非理诽谤,我认为不用在意,这是任何宗教在弘扬过程中都会遇到的。
有些人对藏传佛教的诽谤,要么是认为个人的一些行为代表了藏传佛教,要么就是根本不了解。还有些人是为了谋求个人名利去攻击、排斥藏传佛教。其实,一些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藏传佛教,就像汉传佛教中,如果一个和尚犯了戒,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不清净,僧团依然是清净的。
到目前为止,我看到很多对藏传佛教的非议都是不成立的。有些言论不必当作一回事,它自己就会消失,对社会和佛教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。
⊙ 问:显宗讲“依法不依人”,但是藏传佛教的教言却说要将上师当作佛一样看待,这两种说法有冲突吗?
堪布:“视师如佛”并不是藏传佛教独有的说法,《华严经》里面也讲过“视师如佛”。这个观念与“依法不依人”的区别,我在《苦才是人生》后面的问答里面讲过,其实是从不同的侧面来说的。
“依法不依人”是说,我们要依靠佛法来证悟。但为了证悟,你要依止一些上师。我以前举过一个例子,好比我们在大学读书,课程的内容相当于佛法,为了学习课程,你需要跟随一位教授,相当于上师的角色。
“依法不依人”和“视师如佛”两句话,一个是从法的角度来说,一个是从老师的角度来说。上学的时候,老师很重要,要“依人”;从另一个层面来说,读了大学也不能只靠老师,你要学习知识,就是“依法”。
“视师如佛”的观念,在显宗里也有阐述,只是在密宗里被进一步地强化,更多的是从对上师的恭敬程度上来说。其实不仅上师是佛,我们的道友,所有的众生,也都是佛。显宗和密宗都说一切众生本来具有佛性。
前一段时间,我在社科院演讲的时候说,从广义上来讲,所有的众生都是佛教徒,没有一个是非佛教徒。为什么呢?因为众生都具有佛性,具有佛性的话肯定就是佛教徒了。不仅是将上师看成佛,连蝼蚁都可以看成佛;不仅是“视师如佛”,而是“视众生如佛”。从本性上来讲,众生的本体都具有如来藏的佛性。
⊙ 问:当初是什么因缘,让您发愿译经,并坚持了二十多年呢?
堪布:1987年的时候,我跟随上师晋美彭措法王去五台山,藏传佛教徒和汉传的佛教徒有了交流的机会。最初,上师让我翻译《佛子行》,我当时什么都不懂,特别尴尬,但是我害怕破坏缘起,表面上答应了上师,但是实际上我连一个佛教的专用名词都不会,完全用一些世间的语言翻译出来,勉强过关。
后来,我觉得,如果以后有因缘让我和汉地的佛教徒结缘,恐怕自己要学习一些相关的知识。这也让我有了一种动力。我用了接近十年的时间一边学习、一边传讲,十年以后,才有了翻译经典的勇气和意乐。
1987年去五台山,1997年,我真正地开始翻译经典。从1997年到2007年的十年中,我一直在从事翻译工作;从2007年到2017年,如果自己的生命能够坚持下来,希望能一面做一点翻译工作,一面尽量地为大家传播藏传佛教的内容。
我的生命当中,前面的十年主要以学习汉语、讲经为主,中间的十年以翻译经典为主,后面的十年,尽可能以在汉地的大学讲学或网络等形式传播佛法为主。
因此,大概是2006年、2007年,我就发愿,尽量去推广藏传佛教中珍贵的经典和论典。
⊙ 问:在译经的过程中,您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呢?
堪布:困难肯定是有的。一个是我在翻译的时候,最开始对汉传佛教的词语不了解,所以我就大量地翻阅汉传佛教方面的经典和论典。同时因为以前汉藏经典的翻译中,有些词语运用得并不是很恰当,甚至有些词汇根本就不存在。后来我也造了一些新的词汇。我准备编一本自己在译经中所造的词的词典。此外,藏地和汉地的传统也不相同。
我参考了印度很多大德翻译的文章,还有当年的一些大德是怎样将藏文翻译成汉文的,比如参考了法尊法师的译经风格。但法尊法师的译文特别古老难懂,我也作出了一些改变,加了一些更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,也不同于完全的白话文,会有一些佛教的术语。
我翻译的经典和传讲时的风格也有所不同。翻译是根据藏文原文译过来的,按照严格的语法要求来看,可能会存在一些问题,但我故意保留了下来。这是我做翻译的一个革新,也算是一个特色。
在翻译的过程中,要数今年我的身体还算好一些。2002年,我在厦门养病,每天要输液两三瓶,一边输液,一边翻译《白莲花论》。当时病得比较严重,住院两三个月的时候,我都怀疑,这部《白莲花论》的翻译到底能不能完成。当时,医院前面刚好正在建一栋楼,我想,翻译的这部论典是我精神上的建筑,这栋楼是外在的建筑,希望这两座建筑都能顺利地完工。后来这栋楼应该是建成了,五个月之后,我的翻译也圆满完成了。
⊙ 问:近几年您又开始发展慈善事业,建立了智悲小学、敬老院等等,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。您认为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,以宗教人物为领袖的慈善事业,会在社会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?
堪布:这个问题我在社科院的一个关于宗教和慈善的研讨会上谈过。当时这个研讨会有十多个国家的人士参与,包括美国、德国等国家。我聆听了不同国家的人士对于慈善的一些建议。
如今,中国在慈善方面还要加大投入,正如北京师范大学的王教授所说,中国有十三亿人口,合法的慈善机构总共有两千多家。相比之下,美国的人口为三亿左右,慈善机构却有一百万家。因此,目前中国的慈善机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。现在中国的慈善机构很多都是一些慈善家在做的事业,或者是宗教领域的人在做,好像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。其实慈善与大众息息相关,全民都应该有慈善意识。
之前,我曾在一个慈善论坛上发言说,慈善就是心,人人都有心,人人都应有帮助他人的理念,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美德。如果社会上普遍认为做慈善只是宗教或个别人的事情,与普通人无关,那么,这种观念需要及时转变。
今年6月份,宗教局、民政部等六个国家部委联合下发了《关于鼓励和规范宗教界从事公益慈善活动的意见》,这个文件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。虽然现阶段只是一个意见,还没有被法治化,未来如果能够有一个真正的慈善方面的法规出台,建立更加完整、规范的管理模式就更好了。现在做慈善的机构,想去做,但是不知道要为谁做;下面的个体很需要帮助,但是不知道向谁寻求帮助。中间缺少了一个桥梁。
在慈善领域,可能宗教人物会有一定影响力,同时,政府官员、企业家也应该积极参与慈善,因为他们有能力,也有影响力,可以带动更多人来做慈善。现在我们的慈善活动很多都是即时性的,比如地震或者海啸等灾难来临,社会就发起赈灾倡议,全民捐赠物资,过了一段时间,就销声匿迹了。其实慈善行为不应该是暂时性的,应该长期坚持。
比如今天是一个针对老人的节日,很多机构都去养老院看望老人,老人们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,所有人都去拍照、互动,但是过了这个节日,养老院平时就冷冷清清的,无人过问。六一儿童节也是如此,节日当天孩子们有吃不完的糖,过完节就什么也没有了。慈善成了一种节日性的表演。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,慈善应该是一种长期的、日常的行为,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观念。
⊙ 问:现在有越来越多高学历的人来学习佛法,对于这个群体,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呢?
堪布:学历高的人群,有一个特点,就是接受能力比较强,很容易通达一些法理。我接触过很多高校的老师和学生,不管讲什么主题,他们很快就能够记住。甚至有些人的脑子就像电脑一样,什么知识都能输入。但是高学历的人也有一个问题,就是很容易产生怀疑,按照佛教的说法就是“分别心”很重。反而是一些学历没那么高的人,一接触佛法马上就会有信心,用很清净的心来接受。
对于高学历的人群,我建议他们一开始先不要着急去修行,应该先用自己的智慧去观察、研究和判断,就像藏传佛教里的辩论,随着辩论的进行,最后智慧穷尽,不得不去承认和接受对方观点的正确。
佛教的任何一种修行法门都禁得起这种观察,你可以用你的智慧去观察。比如你可以去观察,为什么佛教界有那么多虔诚的人;你还可以观察,禅宗的修行方法是要安住下来,为什么要安住下来。经过观察之后,再做判断,结果会是显而易见的。遣除了种种怀疑,这个时候,你才适合去修行。否则的话,一些高学历的知识分子没有经过闻思,直接去安住修行,可能分别念会更重:分别这个法好,那个法不好,佛教里为什么有这种说法,等等。
佛教与其他宗教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,佛教里面包含了大量的知识,就算你以再高的智慧去观察,也找不到其中的破绽。不像别的宗教,有时候只要有一个信心就够了,不用太多地思维。而佛教的教义,需要人们多加思维,通过观察与思辨之后再加以成立,而不是以单纯的信心来成立。
采访后记
记者对索达吉堪布的采访,是在堪布下榻的宾馆进行的。宾馆的房间不大,很普通的标准间,宾馆的桌子上,放着几本书,有一本是《大圆满前行引导文》。索达吉堪布笑着说:“我自己拿着两个大箱子就从藏地飞到了北京,一个箱子是书,一个箱子是衣服——好像只有美女才需要一箱子衣服。”
记者了解到,索达吉堪布的心脏一直不好,就问他:“上师您的身体怎么样了?”堪布笑着说:“很好啊,一直很好。”可是桌子上摆着他每天要吃的几样药。
在佛教徒眼中,索达吉堪布是至高无上的智慧化身,将高深的佛法以深入浅出的方式传讲,让无数众生得到利益。但是从事这样伟大的事业,需要巨大的付出。十年的时间,百余部翻译著作,每周在五明佛学院授课,此外还有创建慈善机构,去各地演讲、弘法以及各种法会……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量,让人震撼。
但每每弟子们说,上师太累了,他却总是轻描淡写地说,我不累。他和蔼可亲,很爱笑,就像自家的长辈,对人很有耐心,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,都会很详细地解答。就像索达吉堪布自己常常说的:“如果能利益众生,哪怕只有一个人,想办法让他生起一颗善心,我们百千万劫做他的仆人都可以。”